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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一)(第2/2页)

    是传得神乎其神,说这个东西生白骨活死人,男人练了如何如何,女人练了如何如何,老人练了如何如何,小孩练了又如何如何……搞得男女老幼都很向往。

一大撮人都向往的往往就是一小搓人要消灭的,正因如此,有关华胥引的真实记载少之又少,虽已有数百年历史,却至今神秘莫测。本来以为,被扼杀到这种程度的秘术,在民间理应传不出什么令人觊觎的声威,君师父初派君玮跟着我时内心还多少有点抗拒,如今看来,君师父不愧是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。

天色渐渐暗下来,因是被绑架,手脚自然被缚住,但我着实是解绳子的一把好手,很快便脱困而出,看清楚身处一团锦被之中,抬头可见帐上金色流苏,视线之前,则是紧紧闭合的六扇翠屏。

床上屏风开六扇,扇面上绘的却非寻常小山水,皆是一男一女,时而秉烛夜游,时而诗画唱酬,还有两幅男子悠然煮茶闲坐抚琴的,看着很眼熟。心里冒出一个可能性,但随即将它推翻,觉得画画之人的水平不能差到这个地步。

我想,绑架我的人虽趁慕言外出将我虏至此处,但根据前文推论,多半不会知道所谓神乎其神的上古秘术其实是被封印进一颗珠子里,埋入了我的身体,并且,他们一定不知道我是个死人,就算揭开这秘密,想必这些人也不能相信,因以死者之躯修习华胥引,自晁高帝行星瀚大典分封九州以来,我是唯一的一人。

但还没等我更加清楚地分析当下形势,紧闭的屏风就嗒一声被推开了。赶紧将手脚都缩进被子里,抬头往前看,视线尽头处,一盏微灯。

推开屏风的是个侍女,此后撩起纱账立在一旁,与夜色融为一体。比较有存在感的是坐在正对面的姑娘,不是面相问题,主要是扮相问题,宽袍广袖占那么大空间,想无视都不行。而灯火如豆,只能照亮方寸之地,着实不能看清姑娘面容,只是冰冷视线如附骨之蛆。

孤烛渐盛,渐渐显出几案上一只青铜方彝,方彝中盛满碧色的酒。终于看清这个散发出冰冷视线的姑娘的模样,一半隐在明明烛光下,一半掩在梁柱阴邑,气质疏离归疏离,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。

嘴里被塞了巾帕,说不出什么话。我做出挣扎模样,姑娘略略抬手朝侍女了个手势,比到一半却兀然放下,自顾自冷笑了一声:“真是糊涂了,解开你十么,今日你只需带着这双耳朵就行了。”

话毕端起几案上满杯的方彝一饮而尽,踉跄几步到纱帐前,别开侍女的搀一手捏住我下巴,扯掉面具后狠狠拾起,我不知做何反应,想她总不至于勾华胥引是藏在这张面具里罢。

半响,她细白手指爬上我额头处蜿蜒的伤痕,哞色冷淡,嗓音透出森寒之“倒是个美人,只是,你难道没有听说过,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的道理?”

屋中静极,我仰头盯住她眸子,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但气度却不可失。对午久,她唇角漾出一丝冰冷笑意,淡淡地:“装出这么一副凛然模样,自己做事,却这么快就不记得了?”

我仍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还想着听这些台词不像是绑架我索要华胥引的,不成是绑错了人?但背却挺得更直,而此时,她的头正好靠过来,青螺髻上玻璃发簪擦过我额角,气息吐在耳畔,凉凉的,极轻:“你喜欢他。趁虚而入康在他身旁,处心积虑曲意逢迎,渴望他对你刮目相看,就像个跳梁小丑,是可笑,你难道不知他心中已有一位相知相许的意中人?”

我呆了一会儿,像是一道光凭空闪过,脑海里轰一声炸开,不能置信。本也在回忆中搜索璧山上行刺慕言的女子,却只能记起一片蔷薇花海,那是四春末。

面前的姑娘偏头看我呆愣模样,修长手指不经意抚过右侧鬓发。我才注意那墨如鸦羽的发鬓间簪了朵绢丝结成的……暗色蔷薇。

若她是秦紫烟,她一定从来没有忘记过慕言。

可她伤了他。

我不知该做出何等表情,也不知此刻是何等心情。只是想着,倘若我能早日找到他,在他遇到她之前就把他从人群里找出来,今日又会是怎样。

可三年,那么多的日日夜夜,我没有找到他,临死也不能见他一面,天意她坐得靠近一些,手指移上额角,微蹙了眉,大约不胜酒力,微醺的面容映在暗淡烛火里,别有一种冷丽之美,像是看着我,又像是看向什么虚无之处,微微抿了唇:“那时候,我还是赵宫里的乐师,在宫宴上遇到他,覆军杀将破城的将军,几次拓地千里,立下赫赫威名,整个赵宫,包括几位公主在内,没有哪个女孩子不仰慕他的。”

她的目光直直落在我脸上,勾起唇角,“可他只带了我一人回国。”顿了顿,好笑地看着我,“你只知他温文尔雅、风度卓然,可见过他耐心周旋,温存缱绻?”

我摇了摇头。她轻笑一声:“我们在一起所经历的那些,不是你所能想到的。”

心绪一层一层缓缓压上来,像压了巨石,却不能做出任何退缩,就像野地里遇到狼,就算再害怕也要抬头瞪住它,先低头的那一个就输了。